第九百七十七章 相亲相爱师兄弟-《剑来陈平安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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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崔东山感慨不已。

    身边这位曹师弟,不愧是先生的两大得意学生之一,跟师兄一样讨喜,走哪儿人缘都好。

    王朱再丢给崔东山一件螭龙盘踞青瓷的笔洗状咫尺物,说道:“里边有一万五千颗谷雨钱,就当凑个整数好了,多出来的一千颗谷雨钱,可以在这道观附近建造一座府邸,以后作为我们水府在桐叶洲岸上的避暑别院之一。除了黄幔和溪蛮听凭你们差遣,那座鱼龙混杂的临时祖师堂,只需要给李拔预留一把座椅即可,大小事项,水府这边都由李拔跟你们聊,他的态度,就是水府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连忙放下筷子,接过那件咫尺物,抬起袖子擦了擦嘴,也学曹晴朗站起身,作揖致谢。

    和气生财,吃过一顿并不豪侈的清淡斋饭,崔东山就要重返燐河,继续怂恿那个叫庞超的洛阳木客选址燐河畔,建议王朱一行人到了虞氏王朝的洛京,一定要去积翠观坐一坐,喝个茶,再去灯谜馆吃顿饭,账可以记在青篆派的戴塬头上,绝对不要客气。

    从头到尾,掌律崔嵬都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在饭桌上,崔东山介绍起这位崔掌律,家乡是那剑气长城,黄幔他们都误以为这个哑巴是桐叶洲隐藏极深某位的本土剑修,或是崔东山的家族供奉。

    得知崔嵬来自剑气长城,除了王朱,宫艳几个既觉得意料之外,又在情理之中,有陈平安这个末代隐官在,带回浩然几位剑仙,确实不算什么,先有在老龙城战场大放光彩的米裕,后有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崔嵬,就是不知道这位崔掌律境界高低,剑术如何,难道要比米裕更高?

    崔嵬依旧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崔东山的戳心窝,外人要戳,自家人也不放过。

    一起走出斋堂,崔东山在廊下停步,双手插袖,笑呵呵道:“稚圭姐姐,如今青萍剑宗拥有两条渡船,以后属于我们的仙家渡口会越来越多,有没有兴趣一起合伙做点小买卖?”

    王朱说道:“不缺钱,没兴趣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抬起胳膊,拿袖子抹了抹脸,憋屈,这话说得伤感情了,就不该多这一嘴,自讨没趣。

    崔东山轻声说道:“至高至明日月,至大至深江湖,潜居抱道养真灵,不妨静观天变,以待其时。”

    既是真龙,云雨当兴。

    王朱默不作声。

    崔东山蓦然笑容灿烂道:“运到盛时须儆省,境至逆处要从容。当然了,这句话,既可以这么说,也可以颠倒顺序说,反正听着都是好话,相信只要境至逆处有从容,自然就会时来运转,好事连连,稳稳当当。”

    王朱说道:“崔宗主这么喜欢聊天,是想要饭后喝茶再饮酒?”

    崔东山哈哈笑道:“不用不用,以后机会多多,不如先余着。”

    王朱一行人御风而走。

    宫艳笑道:“顺逆一说,有点嚼头。这个崔东山难得不说怪话。”

    王朱嘴角翘起,似笑非笑,“因为原话就不是他说的。”

    道观那边檐下,崔东山并不着急赶路,笑着提醒道:“以后你们跟李拔相处,可以小事客气,大事就别迁就了,不用怕自己盛气凌人,更不用与李拔刻意示好,这老家伙就是个驴脾气,牵着不走打着倒退,所以不骂白不骂,不打白不打。此外,我怀疑完颜老景曾经拉拢过李拔,李拔虽然拒绝了,但是他至少没有给文庙那边主动通风报信,只是这种猜测,完颜老景已经死翘翘了,死无对证,又不能把李拔抓起来拷打一顿,说不得李拔早就用上了某种锁心关闭门户的神魂秘术,或者干脆就将这段记忆给全部抹掉了。”

    “曹晴朗,假设真有此事,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李拔?”

    “他虽然的的确确什么都没有做,但是如果他将这个消息通报文庙,金甲洲会不会少死很多人?那么可不可以这么说,正是李拔的隐瞒此事,他的不作为,间接害死了那些人?完颜老景滥杀的罪过,假定是十,李拔能占几成?”

    “再假定你可以有有五成把握,搜检李拔神魂,问出真相。会不会动手?五成有犹豫的话,八成,十成把握呢?”

    崔嵬顿时神色紧张起来。

    而他还只是个不被询问的局外人。

    曹晴朗说道:“如果我是完颜老景,当时与李拔暗中提及此事,只要被拒绝,或者觉得李拔只是嘴上答应,选择虚与委蛇,就当场清除李拔的记忆,抹掉所有痕迹,完颜老景是飞升境,李拔只是玉璞,所以就算后者想要告知文庙也做不到。”

    “曹师弟,你当然不是完颜老景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笑道:“我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!”

    好像真正的读书人,最喜欢为难自己。

    曹晴朗突然侧过身,后退数步,面朝崔东山,低头作揖不起。

    不光是崔嵬一头雾水,崔东山也觉得奇了怪哉,“嘛呢嘛呢?”

    曹晴朗始终没有直腰起身,低头闷声道:“某些师兄为师弟设置的问心局,先生能熬,我不能熬,所以还请崔师兄手下留情!”

    崔东山跺脚道:“胡说八道胡说八道,好似心口挨了一记闷锤,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看,小师兄是那种脑子拎不清的人嘛?!”

    曹晴朗起身,微笑道:“我不管这些,反正会赶紧与先生说此事,就当是未雨绸缪了,真有那天,我不好受,师兄也别想跑!”

    崔东山气得牙痒痒,伸手指了指这个师弟,“天地良心,日月可鉴,小师兄根本就没这想法,你倒好,非要无中生有,再跟先生那么一告状,有想过小师兄的处境吗?啊?!天底下有你这么当师弟的?你袖子里那张还没捂热的跨海符,怎么得来的?王朱要是假装听不懂暗示,我这个当小师兄,都要去帮你抢来的,你就这么报答师兄?做人得将心比心!”

    曹晴朗一本正经道:“崔师兄自己说的,行走逆境要从容啊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呆了一呆,抖了抖袖子,嚷嚷道:“崔掌律,赶紧拦住我,不然我就要代师传艺了!”

    崔嵬又不傻,笑道:“你们师兄弟之间的家事,我一个外人掺和什么,免得里外不是人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眼珠子急转,踮起脚尖,搂住曹晴朗的肩膀,“曹师弟,别告状,真心的,算小师兄求你了,如今先生看我正是百般不顺眼的时候,你又是先生最器重的得意学生,都没啥之一,要是再来这么一出,不合适,真不合适。”

    “曹晴朗,别忘了啊,如今我可是一宗之主,你只是景星峰峰主,哪怕不谈师兄弟的情谊,千万别以下犯上啊,我可是得了先生的真传,行走江湖最不记仇!”

    “曹大哥!行行好,可怜可怜我吧,被先生得知此事,真会把我打成猪头的,问题是我冤枉啊。曹大爷,小祖宗唉,难道真要我给你跪地上磕几个响头吗?崔嵬,别看戏,赶紧的,闪到一边去,等我磕完头再回来……”

    曹晴朗当然不会真让崔师兄这么干,双手扶住他的胳膊,笑着保证道:“肯定不告状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将信将疑,说道:“我不信,得发个誓。”

    曹晴朗微笑道:“那就算了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连忙反手拽住曹晴朗的手臂,“小师兄开玩笑呢,信不过谁,都不能信不过曹师弟嘛。”

    “这会儿先生也该到家乡了吧。”

    曹晴朗走出道观后,看着山外远方初春时节的青山绿水,突然说道:“崔师兄,好像我们落魄山每逢下雪,总比别处先白,化雪的时候,又比别处化得慢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如释重负,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知道曹晴朗这个师弟的言外之意,是说他们先生的某种心境呢。

    外人看来,大雪满山是美景,只是美景之下藏着的辛苦,可能像他崔东山和曹晴朗都知道,可到底有多少辛苦,肯定无人得知。

    人生多无奈,白吃苦头之苦,苦不堪言之苦,都难熬。一辈子好像喝酒不醉,饮茶无需回甘就不觉苦,又该怎么说呢。

    曹晴朗轻声道:“夜路难行,低头赶路不难,就怕一抬头,四周疑目如盏盏鬼火,流言蜚语如汹汹洪水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,笑道:“共勉。”

    不管是诉苦,还是自勉,曹晴朗都是有资格说这些话的。

    多少少年离乡不回头。

    有些是志存高远,不肯回头。

    却也有些人,才是少年,就已经不敢回头看童年。

    崔东山沉默片刻,转过头,满脸委屈说道:“曹师弟,你还是发个誓吧,不然小师兄睡不着觉。”

    不是信不过曹晴朗,而是崔东山信不过自家文脉的某些风气啊。

    曹晴朗微笑道:“崔师兄这么聊天就没劲了啊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抬起一只手,朝天边勾了勾手指,嘴上念叨着咚咚咚,轰隆隆。晴空万里果真响起了阵阵雷鸣声。

    崔东山眯眼看着那轮骄阳。

    日悬中天,教人不敢长久直视。

    据说因为太阳是无数人心的聚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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